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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/ 郝譽翔
我經常回憶起這樣的畫面,在花東縱谷的傍晚,山色最青,透出沈穩的光,襯著東華大學文學院淡紅褐色的磚瓦,格外的好看,而楊牧老師沿著一條寂靜的長廊,緩緩走來,彷彿是在獨自沈思著什麼,也彷彿只是無意。我便不禁要想起讀研究所時,室友用藍色鋼筆抄在紙上的兩句話:「在年輕的飛奔裡,你是迎面而來的風。」
於是,就想起了更多更多。年輕孩子的文學夢,雖然是浪漫的,卻毋寧更是神聖的,我們躲在各自的象牙塔中,仰望由頭頂上洩漏下來的,一絲絲的天光。我們讀楊牧的詩,把鍾愛的句子,虔誠地,用心愛的鋼筆,配上美麗的藍墨水,一筆一畫刻在紙上。水田地帶。蘆葦地帶。帶你回花蓮。花蓮。「你莫要傷感,」他說,「淚必須為他人不要為自己流。」
我們從來沒想過,有一天,居然也會聽到詩人的聲音,就在我們的面前,親自唸起他詩,而那些早已背到滾瓜爛熟的句子,一下子,卻又全變得鮮活起來,立體的,在空氣中嗡嗡地迴響。每個字眼都如同是活潑的嬰兒,張大了明亮的眼睛,注視著我們這一個世代,以及下一個世代。世世代代年輕的孩子們,懸浮在浪漫而神聖的文學夢裡。
楊牧,一個深埋在島嶼世代青年集體記憶之中的密碼。
當我看電影《朝向一首詩的完成》時,是在看楊牧,卻也似乎回頭在看自己,忽然間,便又想起了許多許多。想起了那個我來不及參與的、神話般的六0年代,叛逆,苦悶,反戰的熱情;也想起了我所親自走過的,威權瓦解去中心的八0年代,而我們在碎片之中茫然漂浮著,卻還是不甘心的,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點什麼,不要讓自己漂走,或是淹沒的,什麼。
於是我們讀楊牧,在黑暗中點起了一支蠟燭,然後發現,原來不管是在這裡,或是在那裡;是在我們這個世代,或是上一個世代,下一個世代,都有人在讀楊牧,都有人在喃喃地唸誦起:那些關於公理與正義的問題。而那些孤獨的心,早熟脆弱如一顆二十世紀梨,但我們卻也由此多了一些力氣,去拒絕世故,拒絕僵化,拒絕腐敗,拒絕老去,而產生繼續向前走的信心,因為就在時代的橫逆之下,還有詩人的身影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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